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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蔣勳老師

Dear mentor

2020. Winter

 

 

一生中,來來往往許多人,有些人常伴左右,有些人一期一會。

我是名攝影師,因為職業的工作方式,使我有許多機會讓相遇的人放下手邊的事物,純然的面對著鏡頭;在我看來,一張好的「肖像照」絕非攝影者單方面的捕捉、掠取,而是在雙方皆能相互信任的狀態下,使被攝者能自在淡然地面對凝視自身攝影者的一瞬之間,而這樣的觀念是蔣勳教會我的。


 

大學時期,我是名失格的學生,成天逃課、多次遊走在退學邊緣;當時的我對於未來要以什麼樣的姿態立足於世(沒有夢想與方向),遍循無門,因生性冷僻孤傲,不願與同儕相互取暖(做什麼都在要膩一起),我將自己放逐於他們之外,躲進了自限的囚籠中,漫無目的的苟活著,我厭惡自己只能是這樣的存在。

 

常態性的失眠,加上台北陰雨連綿的長夜,只能藉由不停進食來填補內心的空洞,漸漸的我患上了暴食症(躁鬱症的一種病狀),發病時,我瘋狂地將食物塞入腹內,但又因不符合審美價值觀(瘦),產生罪惡感並自我厭惡,又把胃裡消化至一半的食物催吐出來,有時候一整夜吃了又吐、吐了又吃,來回數次,食道被胃液灼傷已不是新鮮事。有數次催吐後我渾身污穢,坐在浴缸裡痛哭,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如此茫然與不堪,無法明白自身存命於此的意義為何⋯⋯


直到某天逃課後,畏縮在家百無聊賴,又畏懼太陽下山後的日光消逝,隻身處在黑夜襲來的潮濕暗室,那恐懼並非點亮燈就能撫平,我咬著牙漫無目的地晃進了敦南誠品 ,從書架上隨意的取下翻閱,那本書是蔣勳的《孤獨六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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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初次閱讀《孤獨六講》至今已過了十年,記得當初縮在書店一角翻閱著《孤獨六講》覺得喜獲知音,如照進暗室的暖陽,使我對事物的觀看更為清明,心中的衝突與苦澀也漸漸得以化解。自此之後我成了粉絲,開始翻閱各種蔣勳的著作、音頻、影片⋯⋯漸漸的我將他視為老師(也是跟其他粉絲一起call他:蔣勳老師)。

但對我來說,真正能將他相授的知識轉化成體悟的契機,發生在大學延畢那年,朋友邀我參加老師《捨得·捨不得 帶著金剛經旅行》的新書座談會,那時的我剛接觸攝影不久,對於什麼是攝影並無太多的思索,只覺得可以透過拍攝名人來凸顯照片的價值(證明自己的價值),這樣簡單粗暴的判斷,在座談結束後的簽書會我草率無禮地拿著相機對著沒有被拍攝預期的蔣勳老師,用一種讀者想留下紀錄的免死金牌央求下,那是我第一次拍攝蔣勳老師。

 

對於喜愛攝影的同好,我猜應該都喜愛沈浸在觀景窗「內」的感受,因為當你處之其中,事物可任你拾取/屏棄,可以選擇性的構築世界,唯獨自己能掌握佔有,那是一種癮,但也因為這種快感,讓手持相機的攝影者產生了一種威權式的主觀,從而容易忽視了被攝者的自由。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魯莽,或許可為自己辯解:那不過是黃毛小子欠缺周全思考的舉動,並無大惡。但時至今日我仍不敢多看那張照片一眼;每當想起敬重之人的自由(自在舒服的狀態)被自己侵害,讓恬然自得的他面露尷尬為難,這樣的罪惡感讓我在心中擰上了一個結,日夜羞愧。

 

從那之後,我捨棄了原先對於攝影的認知,捨棄了原先為成就自己而犧牲他者的執著;關於執著,我想是老師著作中時常提及與探討的觀念,我想每個人的人生當中,無不出現這個課題。

 

某日,我在舊書攤找到了老師過往的著作《島嶼獨白》,我驚訝青年時的他,也曾懷著強烈抱負感以英氣「逼人」的筆觸,刻畫憂國憂民的焦慮,直率中卻少了些包容與擔待,我才明瞭老師也曾年輕過(但當然沒有我如此魯莽無禮),也曾對於某些事物抱持著強烈的情感(執著),對比他晚年著作裡透露的生命態度,沒有了批判,多了包容與慈愛,如此的生命態度令我更加嚮往,我開始能捨棄年少的觀念,也開始能夠直面當初的羞愧,時時觀照內省,躁鬱症也因此有了改善,身與心,行與意也得以漸漸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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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我以攝影記者的身份出道,工作第一週,主管就指派我一個任務 —— 去池上採訪蔣勳。

 

2017.12.09
清晨的池上,因大陸冷氣團南下,空曠的縱谷因輻射效應顯得更加清冷,濃厚的雲層籠罩在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環抱的谷地之間,但視線仍能看得很遠很遠;我起了個大早踏上單車朝大坡池騎去。剛好在前些日子閱讀完《池上日記》,一直希望能來此一遊,沒想到一上工就立刻有機會來此朝聖,心中不禁大喜,氣溫的冷暖已不成問題。

 

這次的採訪是聯訪的形式,除了我任職的天下雜誌外也來了許多媒體同行,眾家文字工作者們用提問將受訪者團團圍繞;看著眼前的蔣勳老師,我內心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這一回我獲得了正當的理由來拍攝心中的導師,憂的是他是否還記得這個無禮屁孩當年的冒犯?但對於一名初出茅廬的菜雞來說,其實我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擔心過往的疙瘩,光是理解工作需求(要拍什麼照片?什麼時候要拍?)就讓我煞費苦心,我只能模仿著隔壁前輩的舉止,邊看邊學,我心想:「這ㄧ次,我要謹言慎行,暫時忘卻過往的羞愧,好好地將蔣勳拍好,即是我當下所能做的全部」,我投注全然的精神觀看著老師,謹慎地按下快門,但我仍從些微的肢體語言中,感受到了違和,尤其是當其他攝影師請(指揮)蔣勳老師面對鏡頭時,所露出的一絲難色,從中我確實感受到了老師的不自在,這樣的反應使我體悟到,即便名也正、言也順,但對於該如何體貼被攝者的感受,使其能夠安心自在的展現自己,是多麽不容易的事。

 

那趟池上出差,我並沒有央求蔣勳老師面向鏡頭讓我得以造像,我選擇拍攝他在談話間的神情,有侃侃而談的、皺眉思索的、忘情大笑的⋯⋯,回到家後,我面對著他的影像也如同面對著我自己,上下修整,仔細檢視,重新面對過往種種。那羞愧的結,得以稍稍鬆綁,但也從那一絲的難色之中(即便不是由我直接造成的,但我與其他人的觀看/介入也成了間接的原因),留下了一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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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春天

新冠肺炎爆發,迅速地席捲全球,各地封城防堵疫情的蔓延,使得全人類的計畫大亂,身在台灣的我,卻因禍得福,藉此機會專訪蔣勳老師。不同於上回聯訪的形式,專訪是以1vs1方式進行,其影像需求,更需要攝影師能精準直指受訪者談話的內容核心與其人物的神髓。通常攝影主編會要求攝影記者拍攝多種樣貌的照片,從受訪者說話的神情,到談話內容中提到的人、事、時、地、物都盡量地將這些拍攝下來,當然最重要的是能將受訪者的思想、神貌完整傳達的 portrait 肖像照,對此我陷入了苦思⋯⋯

 

採訪開始前,工作人員告知我們:「老師今天從早上開始錄製影片,最近的身體狀況也欠佳,希望我們能把握時間」,我望向被暑氣蒸騰而恍惚的淡水河,心想:「老師已經70多歲了,這樣的酷熱的天氣,在戶外取景拍攝的念頭,看來得捨棄了」。工作人員將我們引領至一間榻榻米的和式房間,老師剛錄完影,前一場的工作人員正忙著收拾著器材,同仁們也紛紛開始專訪前的準備,我望向蔣勳老師,他並沒有起身活動筋骨,只是看著眼前的採訪綱要盤坐沈思著,那是一種似「定」的寧靜。

 

當文字記者訪問結束後,就是攝影記者開拍的時候了,若是平常,我會將受訪者帶離方才與文字記者談話的場地,另尋他處(背景)並佈置燈光、設計pose來拍攝多樣 / 戲劇性的影像,此時工作人員一邊替老師倒茶,一邊詢問我打算要如何拍攝?其實,前一刻我並無定見,但心中突然意識到老師今天已經工作了一整天,想起過往十年間他相授於我的種種,我告訴蔣勳老師:「老師您這樣坐著就好,自然。就好」,他看著我,面露微笑(不確定是我看錯還是?)淡淡的說了聲:「好。」,我拿起相機,將精神全然投入到觀景窗之後。

 

老師輕輕地品著茶,端詳手中的茶杯,與一旁的工作人員問起這個茶杯的來歷,舉手投足間,無不怡然自得,那是談美學、講述紅樓夢、用佛經來反證人生的蔣勳,那是我最熟悉也最敬重的蔣勳,那個當下我似乎明瞭了何為放下執著之後的自由,那是無為的有為;無為的是捨棄了燈光、場景、pose,將一切技法都捨棄,放下所有預設的執著,歸於純粹自然的神態。「無為」不同於不做些什麼,而是順應其中而生其意,而這樣的無為成就了有為,我成了純粹的欣賞者,凝視著眼前此人的生命姿態,我無需再多做什麼,攝影者與被攝影者共生了一個圓滿的平衡,這些照片無需雕琢,應運而生。


 

過往的羞愧、歉疚消逝了,字裡行間的種種知識,成了體悟,我放下相機,向老師行禮,說道:「老師,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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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ecting weeds -

In the contemporary city in search of fragrant tea

2019. Spring​

Art - 林芝宇 Zo Lin
Photo - 吳宙棋 Zhou Qi Wu

當代城市採集・尋芳煮茶

 

 

 

秋日午後,騎著單車在這條街上亂晃,坐在電影公園裡放空,旁邊是一群白天群聚打牌,嘴裡叼著菸的尋芳客,其中一個阿伯和我攀談,說自己小時候遇見外星人,差點被帶走,現在整天研究UFO……臺北萬華一帶,新舊交織,獨特的時空感自成一格。我想起多年前還在臺北上班時,假日常往萬大路的巷子去找青草王,那是一間店面狹長的青草茶店,牆上掛著煮茶的湯勺器具,冰櫃裡存放有糖和無糖的茶,想要什麼甜度,老闆娘現場特調一杯,站著邊喝邊聊。老闆娘親切的皺紋裡是個笑咪咪的孩子,她說這間店是從阿公傳下來的,夏天賣賣青草茶,冬天就去韓國追星看演唱會。多麼愜意的生活啊!我默默羨慕著,那時候,誰也料想不到,幾年後現在的我,也在做著青草茶,並且結合當代環境與當代體質意識,維持生態多樣性與身心的平衡,以觀察採集與土地親密接觸,將青草茶做傳承與革新,親手採製土地孕育的配方──雜草茶。

 

早期臺灣醫療資源不普及,附近人們若是生病,會去康定路旁的龍山寺向神明拜拜祈福求藥籤,抓藥草回家調理身體,從而衍生出周邊的青草巷商家聚落。隨著環境時代改變,到廟裡求藥籤已漸漸步入歷史,青草店家的原料也從早期採集野生藥草為主,變成大多是人工栽種與進口。追求效率與功利的社會,讓人們對事物的掌控慾越來越強大,土地開發與商業利益考量,讓原本豐富多樣的事物,開始變得單調。土地上自由野生各種各樣的植物,長在人們認為不該長的地方,未經公平審判就被責怪,尚未被正視,發現其價值的野生植物,統稱為「雜草」,裡頭卻有很多是青草茶的原料與野菜,在這焦躁暖化的地球上,平衡我們的身心。

 

大自然是一面鏡子,透過土地萬物,總能反映出我們的社會價值觀,對於自由的看法與包容度。我想到那裡有一群人,像雜草一樣,不知芳名,被認為長在不該長的地方,孤立於街邊牆角,社會逃避面對,卻真實存在的性工作者──流鶯。流鶯的客人,我們稱為「尋芳客」,某種程度上,我也像是尋芳客,在街頭上採集芳草煮茶。我曾找上「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這個關注性工作者權益的性積極女性主義團體,名稱取自野地自生的野花──日日春,又名長春花,於氣候溫暖的臺灣一年四季都開花,耐瘠、耐旱、花色多樣,插枝就能活,許多人認為這種植物不稀罕,不被珍惜。夾竹桃科的日日春,性味微苦,有毒,全株可藥用,抗癌,亦藥亦毒,端看人們如何使用。當時我請協會幫忙串聯性工作者,進行採集創作,聊聊小姐們卸下妝扮的生活日常,最後仍無疾而終。臺灣對於性產業的社會風氣相對保守,性工作者是隱晦,不見光的。

我們決定直接找上性工作者,與他們面對面交涉;那幾天下著細細春雨,攝影師宙棋和我約在捷運站碰頭,我們往暗巷走去。閃爍著霓虹燈的茶室,穿著清涼的小姐,撐著傘拉客的阿姨,嘴裡問要不要找小姐喝茶?手勢卻相當滑稽露骨。一開始詢問了較年輕的小姐,願不願意讓我們請她喝茶聊聊天?只見她們面有難色,看看旁邊像是保鏢還是皮條客的男人們,凝固的空氣裡透著一絲「你們來這裡匆三小」的殺氣,小姐為難地回絕我們,口音不像是臺灣人,很多是從中國和越南來工作的。後來有人建議我們,找年紀大一點的小姐,大多是自由戶比較能自己決定,我們走進更偏僻黑暗的小路,繞了幾個街口,發現幾位打扮艷麗,穿短裙、高跟鞋的小姐坐在路燈下納涼,我們上前說明來意,照人家做生意的規矩買一段時間,才能進行簡單的訪談和拍攝,請她們喝杯康定路的雜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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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莉/40多歲/採集時間:晚上十點半

路邊簡陋的棚子下,站著一個打扮時髦、長髮秀麗,開朗親切又笑容甜美的大姐,旁邊跟了幾隻平時餵養的流浪貓,她說家裡還養了六隻狗和兩隻貓,其中一隻眼盲,都是流浪動物。知道我們的來意後,非常爽快地談好價錢,便帶我們進去蜿蜒的屋子,繞上二樓她的執業房。進入房間,牆上貼滿偶像式的海報和裸露的寫真,並精心佈置情趣內衣褲,櫥櫃上擺了一盆簇麗的插花,旁邊是一隻黃色小鴨,床頭有一台九零年代的CD Player,空氣中淡淡的胭脂花粉味,昏暗裡一樣透著職業性的粉紅光暈,是個別緻、充滿少女心又帶著濃厚古早味的房間。

 

我向雯莉介紹康定路雜草茶,她打開曬乾的雜草玻璃罐聞,很訝異野草的香氣這麼濃厚清香,倒一杯熱茶請她品嘗,喝了覺得味道甘甜,請她喝茶這件事讓她很開心。她看著配方上寫的雜草名字,想起老家屋外牆上長滿了仙草還有魚腥草,老家在三峽深山裡,從小被中央山脈原始的山林圍繞,但她不愛大自然、不愛曬太陽,就喜歡暗暗的地方,還說自己是大眾臉,沒什麼特色,對很多事都無所謂,言談中感覺到一種自我放逐的無奈。以前在百貨公司當櫃姐,為了經濟收入而執業,已超過十年。通常一天的開始是下午五點半起床,自己下廚,煎個鮭魚、白飯青菜就是一餐,愛吃的水果有香蕉、芒果、鳳梨、番茄。平時沒什麼嗜好,就是睡覺。喜歡聽台灣饒舌嘻哈的玖壹壹(Nine one one)、張秀卿的台語歌,但自己不愛唱。

 

訪談的同時,隔壁傳來彈簧床快速擠壓的聲音,維持一定的節奏沒多久,傳來女性的吟叫聲,便慢慢恢復平靜。這半小時內,雯莉的手機不停地響,都是客人打來約,她說我們幫她帶財,通常一天能接五個生意就很好了,現在有許多外籍女性來臺灣執業,本地人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原來,性工作者和雜草,還有這層關連性,外來種與原生種之間的生存競爭。偶爾會回老家看哥哥,還有一個女兒,家人都不知道她的工作。經過附近的地藏王廟、龍山寺都會拜拜祈禱,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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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是站在懸崖邊的女人,恁輕輕一推, 就會讓阮跌落海裡。」

 

這是1997年一場公娼運動中,官秀琴在一群穿著優雅套裝的政客及學者面前說的一段話。官秀琴是台灣性工作者權利運動的重要人物之一,她是台灣第一個挺身而出,爭取娼妓合法工作權,不戴面罩、帽子,勇於以真面目示人的公娼。2006年,她選擇投海自盡,來向這個體制作最深沈的抗議。經過了二十多年,臺灣對於性工作合法化還是遙遙無期。對我來說,這些在社會底層求生存的性工作者,跟一般百姓沒什麼不同,他們都有所愛的人、在乎的事,靠自己的專業認真工作。事實上,他們是社會多樣性的一部分,具備某種程度的療癒力,讓有需求的族群,身心得以循環流動。性,一種單純的生物本能,在人類社會裡卻不斷地被汙穢化,社會沒有理解,制度沒有保障,治安與色情產業,又是怎樣的連帶關係?或者,這只是一個我們逃避直視自己的藉口?

 

我繼續在這座繁華殆盡的城市一角,採集街頭發光的芳草。雜草們孕育著城市裡的生物多樣性,是環境生態重要的先驅性植物,許多昆蟲小生物的棲息覓食地,幫助城市生態的平衡。但是一轉眼,可能就被割草機夷為平地,我默默為這塊土地祈禱著。公園草地上錯落一枝枝莖梗長長的不知名小花,像是穿著芭蕾舞裙,高雅又美麗,輕輕一碰花粉飄飛,將葉片放入口中淺嚐,感覺是溫和可入茶的草種,觀察環境生態後便採集一些裝袋,摘取葉子時,有點熟悉的筋絲拉拔手感及型態上和「車前草」很類似,於是我搜尋車前草科的植物,發現這是「狹葉車前草」,又名「洋車前草」,來自歐洲,在德國是重要的藥草之一,卻在台灣的公園草皮上野生群聚,被視為雜草,除之而後快。採集過程中,遇見各種毛毛蟲、蜘蛛、蜜蜂、蚜蟲、瓢蟲……還有小野貓撲抓成群飛舞的蝴蝶,雜草裡聚集豐富多樣的生物們。我還在大馬路邊發現瀕危野生植物,台灣原生蘭「綬草」,又叫「清明草」,春天正是她的花果期,因為土地開墾、濫採、被當雜草除掉(事實上沒有任何一種植物該被當作雜草除去)而逐漸消失。現在,這些最親近人類生活的野生植物們,以雜草之姿回來了,回到我們的身邊,或者,大自然從未離我們而去,只是等著我們發現,即使在城市裡頭。

 

這杯茶來自臺北萬華康定路一帶,路邊牆角自由野生的十五種雜草,經過觀察植物與土地生態進行採集、挑選、剪段、曬乾、慢熬,從雜草到一鍋茶,品嘗這條街道的風味。以草為筆,綑綁成束,沾墨書寫採自康定路雜草茶的配方,這幅配方書法,特別以大部分台灣人宗教信仰上拜拜用的香,來燒出像被蟲咬過的洞洞,可透光的洞洞,被蟲咬是一種自然現象,一般人覺得不好、不喜歡、不完美,而這樣的啃蝕缺裂,卻能穿透另一個空間維度,為某些人帶來一絲光明的希望。電影公園裡,那個說自己小時候遇見外星人而整天研究UFO的阿伯;以及科學家一直尋覓謎樣般的,那些來自外太空,無時無刻以高能粒子轟擊地球的「宇宙射線」;我也在當代城市採集生活中,持續探索人與天地萬物的連結。紅塵滾滾,人類依然有追本溯源的天性,透過這樣的一杯茶,剝離當代社會層層包覆的框架與標籤,尊重且平等地,看見事物的本質。

雜草稍慢廿四號茶

手採自臺北萬華康定路

土地孕育的配方.2019春

洋車前草/車前草科

鹿仔樹/桑科

鼠麴舅/菊科

黃鵪菜/菊科

鬼針草/菊科

水蕹菜/莧科

葎草/大麻科

雞屎藤/茜草科

串鼻龍/毛莨科

三角葉西番蓮/‎西番蓮科

野茼蒿/菊科

龍葵/茄科

茄苳/大戟科

紫背草/菊科

南美蟛蜞菊/菊科

日日春/夾竹桃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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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ghted up the fire

in the desert that night

2017. Spring

In one starless and moonless desert night,

 

Fire was the sole light, reflecting the shape of you and mine.

 

You danced and singed for me, as I raised and cheered for you

 

Let the hirer and hired gone by.

 

Till the fire quenches and the words die,

 

No more boundary for you and I. 

 

Only the heat projects the ghost of loneliness in our eyes.

Growing pains

2015. Summer

陣痛期

2015夏天,我身處在巨大的鐵皮烤箱內,悶濕炙熱的環境、超長的工時、低廉的工資,對於身處在相對優渥背景長大的我來說,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理喻。

 

隨著時間流動,高溫與吵雜所帶來生理上的不適逐漸蔓延全身,思緒也開始打結。混亂中,望著眼前這群與自己並無二樣的人們,時間彷彿被定格了。

我試問自己:「為何他們所面對的人生與我有如此大的落差?」

 

如同2、30年前工廠林立的台灣,到80年代中期撤資轉戰中國大陸;直至近來蔡英文總統提出的新南進政策,東協各國也陸續地敞開了大門,用豐沛和低廉的人力換取經濟成長。緬甸雖不同於鄰近的越南、泰國,擁有穩定的政局和外資,但這波社會轉型的浪潮並無分別心,也將緬甸捲入了全球化的大洋中。

 

在資本體制的巨輪運作下,用最少的成本來達到最高的經濟效益,使得富商大賈們紛紛尋找如過往非洲大陸般的處女地來開發(剝削),時至今日雖已不同以往的蠻橫暴力,但本質上的巧取豪奪仍是不變的手段。

 

或許外資這雙手的介入,是推動開發中國家經濟的一劑強心針,先進國家的外資注入,沸騰了經濟的發展,但縱觀歷史的脈絡,這層主從關係的弱勢方,必須得忍辱負重的熬過這必要之惡的成長痛,才得以有機會翻身。

 

彼時台灣的環境與緬甸現況有幾分雷同,但承賴在長輩福蔭下的我,此時卻能癱坐在沙發上敲打鍵盤,整理著一年多前的緬甸之旅,父執輩所撐起的台灣奇蹟或許也是緬甸未來的縮影吧。

 

我想此時此刻工廠裡的那些人們仍在賣力的工作,而這份揮灑血汗的努力,無不是為了更好的明天。或許相信這些種種的不公,只是社會成長轉型的陣痛期,也是為了下一代更好的未來所肩起的擔子,就可以更淡然地正視他們辛勤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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